段衣寒却喃喃道:“求谁都不能求他啊。”

沿街乞讨卖艺, 点头哈腰,赔笑吆喝, 都是逼不得已的营生, 但若是去求了南宫严, 意味就不一样了。

段衣寒虽穷困潦倒, 却也不想破这最后一层底线。

她不肯,墨燃便也不再提了。

小孩子不惹眼, 身手又出奇的敏捷, 调价令颁布的第九天, 他终于在地里偷来一根白萝卜。

段衣寒把白萝卜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每天只煮拳头那么大的一点,两人分着吃。吃到第八顿的时候,萝卜已经烂了,但因为许久见不到能果腹的东西,段衣寒又把剩下的一点烂萝卜又对切,勉强再多应对几日。

到了调价令的第二十一天,他们吃光了最后一点萝卜,再也找不到任何用以充饥的食物。

第二十五天。

天降暴雨,地里有蚯蚓钻出,墨燃把它们笼在了一起,接了点雨水,煮着吃掉。

蚯蚓吃在嘴里滑腻的感觉令人作呕,墨燃跟这些瘦不拉几的小动物嘟哝着对不起,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填饱肚子了,要是熬过这阵子,蚯蚓就是他的恩公。天见可怜,他可不想再吃恩公了,这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第二十八天。

墨燃发了烧。

小孩子哪怕天赋异禀,灵气极高,但也经不住这样的饥饿与折腾。

段衣寒也早已没有了气力,眼神空洞。

这天,趁着墨燃睡着,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离开栖身的柴房,慢慢走向了儒风门高耸巍峨的仙城——她有自己的底线,宁愿死也不向南宫严乞食。

但稚子无辜,他还那么小,怎能陪她一同离开人间。

大殿内的人此时已都面露恻隐,墨微雨有罪无罪权且不说,但当年旧事,也实在是太过凄惨了些。

有人放缓了语调,叹息着问:“讨到了吗?”

“没有。”墨燃说,“运气不好,去的时候,南宫严正在和他妻子吵架。”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城主夫人一见到我娘,就大发雷霆,她性子烈,非但没有给我阿娘一星半点的食物,还将她乱棍逐出了儒风门。”

“那南宫严呢?”

“不知道。”墨燃说,“我娘没有提起他。”

可能是阻止过,也可能只是站在旁边,爱莫能助的样子。

墨燃不知道那天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娘回来时,浑身都是伤疤。她蜷在柴房里抱着他不说话,后来就开始咳血,往外吐血沫和胃液,屋子里一片腥臭酸腐的味道。

第三十四天。

段衣寒已经快不行了,几乎说不出话来,也不流泪。

这天晚上,她自昏沉中苏醒,竟恢复了些气力。看到墨燃缩在她身边,试图用瘦小的身子替她取暖。她便很轻很轻,很温柔地对他说:“小燃儿,要有办法,回湘潭去吧。”

“阿娘……”

“回湘潭,去找荀姐姐,去报恩。”段衣寒抚摸着墨燃的头发,“要去湘潭报恩,不要留在临沂寻仇……听阿娘的话,好好地……当初阿娘来临沂,欠了你荀姐姐好多钱两,还不清啦……你回去,陪在她身边,替她做些事情,讨她开心。往后的日子,别人若是给了你恩情,就都要好好记着。”

墨燃含着眼泪,仰头望着柴房中,她形容枯瘦的脸。

段衣寒的眼睛黑得发亮,甚至带些葡萄般的紫。

“然后去报答。”

那是段衣寒临死之前,替墨燃做的计较。

她生怕自己走后,孩子会走上歧路,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人若是有奔头,就不会胡思乱想,不容易深陷仇恨的囹圄。

她给了他奔头——报恩吧。

不要复仇。

第三十五日。

这荒谬的调价令终于在暴动中废止,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个月零五天。

对于富庶的人而言,就好像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临沂满城乌烟瘴气,而他们在软衾暖帐中伸着懒腰醒来,接过侍女端上的八宝香露漱口,剔牙,听到调价令作废的消息,也不过发几句牢s_ao,打了个哈欠。

一切无关痛痒。

但对于墨燃而言,却是再激动不过的事情。

自己不用忧心口粮了,于是街上的善心人又多了起来,墨燃讨来了一个饼,甚至还有一碗稀到可怜的r_ou_粥。

他一口都舍不得喝,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他想快些赶回去,捧给病重的娘亲。

r_ou_粥这么好的东西,阿娘喝了,肯定能恢复过来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碗粥救母亲的命,但是他又不敢疾奔回家。这粥碗是裂的,旁边一道大口子,要是跑得快了,泼出来该多可惜。

他就这样又是雀跃又是煎熬地回到了柴房。

“阿娘——!”

他双手捧着破碗,用脏兮兮的脑袋瓜子,小n_ai狗一般蹭开破败的柴扉,脸上带着笑,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多好啊,有r_ou_粥喝了,阿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终于春暖花开了,他们要一起上路,回临沂去。那里歌舞升平,不会饿肚子,有一个姓荀的姐姐,他们终于不用再流离失所乞讨为生。

多好啊,他们一起回家。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她躺在里面。”丹心殿里,墨燃安静寡淡地说。

旁人或惊讶于他的冷淡,或齿寒于他的冷血。

这个人,提起母亲的死亡,竟然都是心平气和的,没有什么温度,也没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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