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儿心里头,就真没有半点不满?”

康熙忽然淡声开口,眼里仿佛隐隐显出些复杂的亮芒。梁九功心中微颤,仔仔细细地斟酌了半晌,才终于肯定地摇了摇头道:“五阿哥神色语气绝非作伪,却也不像是恪守那君臣有别的规矩性子……倒像是根本没当回事儿似的,好像真只把这当成了一场玩闹,倒叫奴才自个儿都觉得问出这句话来,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顿了片刻,梁九功瞄了一眼康熙,见他脸色并无不悦,才继续试探道:“说来也怪,依奴才看来,无论这什么事儿叫五阿哥遇上了,好像也就剩下一句‘多大点儿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就像是那佛祖托梦,真叫五阿哥也沾染上了些佛性儿,跟那出家人似的有几分四大皆空的意思……”

“四大皆空?”康熙却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撇了撇嘴,脸上的神色竟微微有些扭曲,“你是说那个今儿还跟朕叫唤着尚书房的伙食不好,晚膳居然还敢跟朕抢肉吃的臭小子——四大皆空?”

“……”梁九功被噎得说不出话,自个儿都恨不得把这四个字吃回去,半晌才尴尬至极地讪笑道:“奴才问阿哥受没受什么委屈的时候,阿哥倒是也说了——这,这尚书房的饭实在不好吃……”

“得了得了,明儿你去知会一声,叫那些个奴才们用点儿心做饭!”康熙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挥了下手,不耐烦地吩咐了一句,“看他这念念不忘的,多大点儿事情——”

梁九功连忙躬身应是,却又见着康熙只说了一半便忽然顿住,脸上的笑意也忽然淡了些,忙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康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沉默了许久才轻叹道:“是了……想来是那梦的缘故。”

梁九功不由微怔,迟疑了片刻才小声含混道:“万岁爷是说……阿哥已忘了的那一场梦?”

“虽然忘了,可那活过一世的感觉,却总归是没那么容易摆脱的。”

康熙的目光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里看不见半个星子,连月亮都朦朦胧胧得看不清楚:“小五儿本来就在生死间打过两个转儿了,又在梦里过了那么长的一辈子。有些事情,只怕是想往心里去,都很难真正在意得起来了罢……”

☆、第29章 找茬

次日的早上,胤祺却是没能练成什么骑射——倒不是他又出了什么事儿,而是这一宿的大雪虽然落得无声无息,早起一看竟是几乎把门都给封上半截,就更不要说那露天的校场了。

大雪天的早晨,不赖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反正也用不着上早课,胤祺索性一头又扎进暖乎乎的被子里头,难得惬意地赖了一会子床。直磨蹭到了要去尚书房的时辰,这才跳下来利落地穿戴梳洗,又跑去给孝庄请了个安。

他心里仍压着那一桩沉甸甸的史实,操心地细细叮嘱一遍老人家不可着凉也不可贪热,饭后一定记得要多走上两步。直唠叨得孝庄笑着往外轰他,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末了还不甘心地扒着门框,回头喊着等自个儿回来一定要检查。孝庄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也只好哄着他尽数应下,这才总算叫他心满意足地领着来喜往尚书房去了。

依着前世养成的习惯,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私人的约会,胤祺一向是不习惯叫别人多等的,总得早到个十分二十分的才觉安心。这一次直接奔了尚书房,旁的几个阿哥也照例还都不曾到,胤祺领着来喜进屋把书箱放下,琢磨着左右无事,索性掏出本书大声念诵起来。

作为曾经被齐声朗读课文留下深刻阴影的好学生,原本理当是对这种羞耻度爆表的行为深恶痛绝的。但在表演的基本功训练里头,打头的一项却正是这种大声朗诵——长久下来,不仅能叫吐字更清晰,叫念台词的时候可以使观众轻松听懂,更是能锻炼气息跟肺活量,不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下来,总得喘口气再说下去,叫人看着都跟着累。

胤祺这两日也发觉了自个儿身体上的隐患,看来这伤了肺在古代确实不是什么小事儿。不过是这两天的天气不好,他就老是觉得喘不上气来,又接连着低烧,只怕真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儿。他前世也本不是个多重视自己的身体的人,丁点儿的不舒服还不至于叫他在意,只是作为有点儿强迫症的前完美主义影帝,这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居然还得分三段喘气儿,可实在是叫他颇为难以忍受。

如今的这个身体确实不大给力,只念了几段下来,胤祺就止不住的有些发晕,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冒着金星。撇下书大口地咳喘了一阵,总算缓过些劲儿,正在桌子上四处地摸索着茶杯,一杯温茶就忽然从旁边递了过来。

胤祺已咳得几乎七荤八素,心道这来喜总算是学会了点眼力见儿,顺手接过灌了两口,这才总算把嗓子里的干涩咳意压了下去。背后却又忽然多出一只手来,稳稳地将他扶住了,又斟酌着力道慢慢拍抚着他的背心。胤祺怔了一瞬,侧了头看过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身旁站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来喜,而是四阿哥胤禛。

胤禛只是稳稳地扶着他,一边轻轻替他拍着背,望向他的深沉双眸里仿佛深深地藏着些关切跟担忧。胤祺又喝了几口茶,缺氧所带来的强烈虚弱感总算渐渐退去,身上也恢复了些力道,连忙支撑着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冲着胤禛浅笑道:“四哥,你今儿怎么也来得这么早?”

“照例起得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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