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簿都已被收拾妥当,移交给其余接手的编撰们,她把案上的笔墨石砚摆放整齐,朝屋外望去,日未西跌,时辰尚早,竟叫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未几,外面有绯袍官吏入院,来递内都堂签发的调呈。

方怀代她接过,于众人面前宣读。

她安静地站在案后,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挑眉抬眸。

没料到,除了要调她去补门下省左司谏一缺外,竟还加授校书郎、符宝郎,谕令中言,此乃太子特恩,又诏她即刻接了牌子去门下省祗候。

在场众人包括方怀在内,皆是惊讶不已。

本以为她昨夜当众让太子下不来台,太子当是怒不可遏,从前种种风传谣言也已烟飘云散,谁曾想太子竟会又有特诏赐下。

她孟廷辉,二十年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第一个能入翰林院的女进士,第一个能以校书郎、符宝郎、左司谏三职并兼之身入门下省的女官。

这种种先例,竟都为她而开。

没有一个人人知道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却没人吭一声。

她已不算是翰林院的人了,纵是方怀也不好开口再说什么。

来递敕令的官吏立身于一旁,看她道:“孟大人,若是都交待妥当了,便随在下入左掖门去罢。”

她心有千疑,亦是不解他究竟意欲如何,可仍是不动声色地接了调呈和牌子,只随手拎了她那个大书匣,随那人出了院门。

章三十九册妃(下)

过了北廊外横门,远望可见檐角飞峭、宏伟森肃的大庆殿半隐在宣德楼后,其上亮彩琉璃瓦映出的光直衔天幕,太阳西移,远远天际似也被镀上了一层薄金,如梦一般,颇不真实。

她走着,低眼看着脚下的块块宫砖。

或粗或细的纹逢中嵌满了冰渣子,令砖面上的那些神兽图案愈发清晰。

龙章凤案,双雕突魑……一个个都是森冽不已,足令观者胆寒。

领她去门下省的官吏一路不曾开口吐露半字,只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她便也未言,只跟着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入左掖门,顺南廊下慢行,过枢密院,过中书省,再过内都堂……门下省的宽宽门阶便在眼前。

那人也未先行入禀,只回首对她微微一点头,道:“孟大人。”

她会意,不由定了定神,在他身后踏阶入内,走过一段回廊,便由他带着进了东南面的一间敞厅。

一路上遇人不少,可这些人皆是神色匆匆,不论是朝外走的还是往里来的,在看见她时也至多是目光略晃,面上均无讶然之色。

她心底却讶然起来。

想当初她以女子之身入翰林院时,那满满一院男子谁人不将她当作稀罕之物来打量,本以为今日入门下省也当得似彼之“待遇”,却不料这里的人竟是根本就没把她当成一回事儿。

走至此处,那人才终是开了口,道:“二省谏院内凡十一人,除左散骑常侍一缺尚未补外,其余同僚们皆在此厅内供差。”

她冲他笑了笑,以示明白,随即抱着书匣走了进去,按他所指将东西放在一张空案后,然后才问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那人亦笑了笑,“敝姓曹,单名一个京字。在下不比孟大人,举进士至今将要四年矣,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左正言。”

孟廷辉动眉,定睛看了他一会儿,只觉他面色暖然,可话中却隐隐有讽刺之意,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了句:“曹大人过誉。”转身向里面帘后望了望,又问道:“既如此,不知郭大人眼下在否?”

曹京也向内张望了下,见似是无人,不由扭头去向旁边坐着的几人道:“这位便是翰林院举荐来的那位孟大人……”见几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他才又笑问道:“郭大人先前不是说要在此等着见她一面么,怎的眼下倒不在了?”

一人探头朝外面看了看,见无人经过,便凑过来些,道:“你不知道,之前你拿了调呈刚走没多久,内都堂那边便来人传话,说是平王孤身独来,让中书门下二省凡三品以上的主事者都过去!”

曹京面露惊色,“平王?”

孟廷辉挑眉,抬眸看过去,心头亦是小惊。

自十年前太子参豫朝政以来,便不闻平王过问国政军务,更不闻平王再入内都堂视事。

虽是人人都知,这江山天下、万丈社稷当有一半功归平王,可平王之于此事却是一向云淡风清,便是皇上多次下诏请进尊赐,也都一概拒之不受,这么多年来唯一在乎的便是皇上的安危体泰。

前不久朝中还有传言,道皇上之所以要退位让政给太子,实乃是平王动了想要返居旧都、与皇上共享天年的念头。

皇上与平王其情之深,但凡在朝者谁人不知,因是此言一出竟也无人不信,都在心底暗叹不已。

可怎知,平王竟会于今日破了已徇十年之久的例,再度前来内都堂过问朝政!

曹京一时满面好奇,又是一副错过了好戏的扼腕神情,倾身过去低问道:“你们可见了平王气度如何?久闻平王当年聛睨天下之雄风,可我入朝四年来竟是从未得见……”

那人摇头,轻叹:“除了平王所诏之人,中书门下二省其余的官员们哪个敢不知死活地去内都堂瞧热闹?……也是在你回来前不久才听那边出来的人说——平王当着那些二省老臣们的面摔了相玺!”

曹京咋舌,“何事能惹得平王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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