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无忌,给我……揉……揉揉啊……”李世民微弱地呼叫着近在咫尺的郎舅,却没听到他的任何反应,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竭尽全力地搓揉着帮忙自己呼吸,反倒像是成了一块压在那里的大石,让自己越发的喘不过气来。李世民只好吃力地伸出自己的手,颤抖着胡乱地在胸口那里按了几下,却是乏力得连薄薄的一层单衣都揉不起折皱。

终于,急促的喘气变成剧烈的咳嗽,这才让长孙无忌惊醒过来,看到他那已变作青紫之色的双唇颤抖不已、却连叫唤自己的声音都出不了口。他大吃一惊之下连忙又再揉起李世民的胸部,甚至索性扯开他上身那层轻薄的单衣,让他的胸膛能毫无束缚地袒露于外。

“世民,世民,你觉得怎么样?用力,再用力一点,用力吸气!”惊慌恐惧之下,长孙无忌已经忘记了用“陛下”的尊称,直接呼唤起这个他在这二十多年来只敢悄悄地在心里、梦里使用的名字。

李世民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竭力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他的目光渐渐地散乱起来,变得没有焦点。

“世民,求求你,挺住,挺住啊!”长孙无忌不晓得自己的声音里已渗进了呜咽之音。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泛着青紫的不祥之色的双唇又再颤抖起来,似乎是李世民正在竭尽全力要说什么话。他连忙侧耳靠近到那唇边,全神贯注于倾听那里发出的微弱之极的声音。

终于,他听到了!那像是从李世民深心之底、耗尽他九牛二虎之力呼叫出来的是——

“陛下……”

又是“嗡”的一声大响,长孙无忌霍然抬头,看向李世民的双眼,只见那目光虽然仍是散乱,却显然正在致力于凝定在半空中的一点上。他顺着这目光望向那半空,那处自然只是一片的虚空。然而他耳边似乎仍在回响着李世民的那一声微弱之极、却是用尽他整个身心去呼唤的“陛下”,他眼前也就似乎看到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飘浮在那里。说是若隐若现,长孙无忌其实也看不清那身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毕竟从来没有见过杨广一面——,却隐隐感到能看见笔直的鼻梁与斜飞入鬓的剑眉——这是他唯一知道杨广的相貌的特征,其实也是从他所熟知的李世民的脸容上搬过去的。

不!不!你不要过来!不要从我手上抢走……世民!

长孙无忌在心里狂叫着,一边更起劲地搓揉着李世民的胸口,一边更用力地抱紧他那乍寒乍热的身躯,两眼却死死地睁着半空中的那个不知道是自己想象出来、还是真的存在的幻影。

求求你,放过他,你不是爱他的吗?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长孙无忌心中的怒吼变作了这样的泣血哀求,他的眼中也汹涌而下串串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那虚空的幻影变得更加的飘缈不定。

在这慌乱无措的时刻,不晓得为什么,长孙无忌忽然想起了柴绍临死的那一刻。

自从江都政变前夜柴绍提前离开回到长安之后,他始终恪守着与长孙无忌的约定,虽然武德年间一直追随在李世民的军中效命,先是扫平天下,然后又负责对吐谷浑、突厥等蛮族的战争,但他绝足不与李世民有任何的私下来往。于是,武德末年李氏兄弟夺嫡之争激烈异常,他却置身事外,没有成为秦王党,像是但求明哲保身、不欲卷入这些争权夺利之中。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夺权成功、登极即位之后大封功臣,还是将柴绍列名其内,并继续在对突厥用兵之时向他委以重任。外人只道这柴绍不过是凭着附马的亲戚身份而受宠于皇帝——可是李世民的嫡亲姐姐平阳公主早在武德六年就已经病逝,柴绍其实只是个“过气”附马,仍能如此深受恩宠,那些不明内情的外人仍是颇感诧异——,长孙无忌却自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只是当时李世民对一向与他不甚亲善、曾在玄武门事变之前拒绝帮助他的李靖也大加重用,甚至连一直侍奉前宫、甚至向李建成建议过对他诛而杀之的魏征也大度包容,长孙无忌只能这样暗暗地宽解自己:世民只是太过宽容豁达而已,不要说像柴姐夫那样曾经于他有过深恩的亲人,只要是有真才实干的他都可以不计前嫌,柴姐夫表现得好像为了明哲保身、害怕惹祸上身就在他夺嫡之争最是艰苦困难之际回避了他,他也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直到贞观十二年,柴绍病重,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坚持亲临柴府探望。柴绍弥留之际,李世民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泪光莹然的与他对视,口里不停地轮番叫唤着“柴队正、柴姐夫”,柴绍却似是病得太重,连开口回应一声都做不到,只能是颤抖着双唇,充满着双目的尽是眷恋、疼爱……与绝望!

是的,是绝望吧?

因为,这时长孙无忌也跟着李世民来到病榻之前,就站在李世民的身后,双目炯炯的注视着柴绍,用眼神告诉他:“不要回应世民对你的呼唤,世民……是我的!”

就在现在的这一刻里,长孙无忌莫名其妙地忽然想起柴绍临终之时那绝望的眼神。在柴绍的那一刻里,他眼里看到的自己,大概正如现在的自己所看到的那个悬于半空的幻影,大概他在心里也是这样泣血哀求的吧——求求你,放过他,你不是爱他的吗?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了!

柴姐夫,这,是对我的报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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