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没有师叔那般心术,影剑之名,不提也罢。只是我在血衣楼所图的始终是为玉华集的人命讨回公道,虽行了不少恶事,却自问不曾愧对知白之名。”顾云山说着,手微微一挑,匣中温养出几分灵性的知白长剑便已落入掌中。他随意挽了一朵剑花,长剑在他手中,竟契合得如臂使指。他看向段非无道,似笑得有些嘲讽:“师叔么……与我相反罢。所谓‘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若非师叔所赐,我必不得此番领悟。知白剑么,恐怕此生都不会真正为我所用。”

段非无便知道动摇顾云山心中之道已是不可能了,却也不觉得失望,甚至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按捺不住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月已将行至中天了。这不会是个平凡的夜晚,它对段非无来说将是一个结束,亦将是一个开始。

顾云山猜到了他的打算,却怡然不惧,只道,“月至中天,又逢七月十四夜,正是一年阴气将要最盛的时候,师叔,你大费周章布阵将我们三人拆散,再不动手,怕要迟了。”

“师侄好眼力。你们三人中,我最恨你,其他的等等再杀倒也无妨。”段非无说着恨,语气也是淡淡的。他缓缓抽出匣中细剑,轻轻弹了一下剑锋,听着那一声铮然长鸣,只觉心情愉悦极了,“你天赋好,心性也算坚忍,血衣楼都不能摧折……这样好的苗子,便让我亲手结果了吧。”

他话音未落,守黑长剑一挑破空,一道无形之剑气便已凌厉扑来,隐隐混着怨灵的怒啸与兵戈之声,一个无形无色的影子持剑迎头劈来,阴寒中又隐有几分阳刚血气,沛然莫御!

顾云山说段非无与他截然相反,未尝没有道理。

段非无于江湖颠簸的年岁,怕与顾云山的年纪相差无几。他交游甚广,好像三教九流都有朋友,都打过交道,谁也看不出道士随和良善的皮囊下藏着那样一颗心,甚至当段非无是青龙会潜堂之人,还有不少人替他打抱不平——他所倚仗的,向来是心术胜于剑术。他的剑术与内力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即便是段非无最好的朋友面对这方面的攻讦,也只能付之一笑。然而此时此刻,段非无这一道剑气劈来,诡谲而凌厉,全没有真武剑诀中“挫其锐、化其纷”的冲和,反因其和光同尘而无形无迹、澄澄湛湛,不知其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平白添了几分刁钻的凶险。

顾云山却怡然不惧,剑在手中,心便是静的。若说半年前他还算是倚靠寄居体内的影魅成就影剑之名,如今自万仞石梁闭关而出之后,他才算对真武剑招的理解深入骨髓——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次经脉中阴阳气息之流转、将那莫测的剑光与无痕的影子剥开其招式繁复的外衣,尽变成绕指的微风,牵引起他手中的知白,刺向剑雨之中细微的破绽。

说他们在比剑,倒不如说是两人截然不同的道在剑刃一触而散的交击之中在冲突、碰撞。顾云山的剑慢而柔,始终不见得多凶狠,却使得段非无的剑处处掣肘,难以施展开来。可即便如此,段非无的面上却毫无焦躁之色,反而愈发从容、愉悦,剑招亦愈发得心应手——甚至是他在观察顾云山,因两人同为真武弟子,顾云山使剑,自然比剑谱上生动许多——他是在用顾云山磨自己的剑!

——有多少人能坚持一件事二十余年,尤其当它似天边云霞不可触及?比如段非无所求之影、所求之剑术……他从何时开始谋划此时?从无数个对着一截剑柄悟不透和光同尘之意的日夜,从他被宣判此生都没有拔出匣中第二把剑的资质那天,抑或负气下山却只见得焦土白幡,至亲之血渗进砖石缝里百洗不去之时?谁晓得?谁在乎?

他只是不精剑术的真武段非无,这张面具他戴了二十五年。可谁甘心只做活在角落的一条暗影,连死在仇人剑下的资格都没有?二十五年漫长岁月啊,每一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早在期待着今天,只是不知道竟要二十五年之久。

是时候收场了。

段非无突然想。他的眼睛像是一团藏在冰灯里的火焰,显得疯狂而又冷静。他的剑与影契合得愈发恰到好处,不差毫厘,即便是顾云山,也被阻于绵密的攻势之外,没有太多的机会。

“顾师侄,你瞧我的剑如何?”段非无尚有闲暇去问顾云山。

顾云山腾身后撤数尺,微风拂柳般轻盈落地,避过了那一幕泼来的归玄剑雨,神色也不见狼狈,只认真道:“师叔为何问我?我若说不好,你还要自己心里生气。”

段非无也不生气,竟一副要就着这样的距离与顾云山聊起来的架势:“你是影剑,剑术好得很,血衣楼中也排的上名号。我却偏要与你比剑,你道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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