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倒是方便自己行事了。这样一想,她便左右张望一番,见附近确实没人,就尖着嗓子道:“小家宝,现在不见,那就只好在梦里见了……”

毕家宝一听,白天里见鬼还不够,还要入自己的梦,直吓得手脚都发软。他也不敢逃了,又不敢抬头,只能埋着头问:“宋小姨、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管吩咐家宝就、就是了,千万别到我梦里呀!”

陶小霜看他实在吓得厉害,又完全信了见鬼的事,就有些愧疚的柔声道:“这光天化日的也不方便说话,家宝,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我有事问你。”

毕家宝抖着声音说:“没、没人的地方……我、小姨,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的事呀!”

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下装神弄鬼,陶小霜心里是又急又慌的,她见毕家宝害怕成这样,就心一横,走过去拿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小声道:“你看,现在我是附在这小女孩身上的,不能害任何人,你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这事就完了,要不然,我就附到……”

她故意未尽的威胁十分见效,不一会,毕家宝就打着哆嗦把她带到附近一个冬日里用来放煤的仓库。

一进仓库,陶小霜立马开口问:“宋、我家里人怎么了?”

毕家宝愣住了,抬头问她:“他们不都死了吗?小姨,你没在……那里见到他们?”

陶小霜只觉得天昏地转,顶着毕家宝害怕和疑惑的眼神,她吸了口气,勉强开口道:“阴间大着呢,我没遇到。你说、他们是……是怎么死的!”

毕家宝又埋下头,诺诺道:“就42年那时候的事,洋人走了,租界也被日本鬼子占了,上海是彻底保不住了。在端午节那天,日本鬼子突然派了一个分队,把这里围了起来。”

陶小霜涩声道:“为什么?这里住的就是些小老百姓呀!”

毕家宝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了:“有鬼子兵在这附近被人杀了,他们、那些夭寿的鬼子就说‘杀人犯很可能就藏匿在大华里’,然后就把这里封锁了。他们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也不允许送吃的喝的进来,一直这样围了大半个月……后来,鬼子撤了封锁线,里面的人都饿……”

毕家宝的眼泪哗哗直流,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我们去收尸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还活着,他们抓到了老鼠吃才熬了过来。其他的人死得可惨了,那身板都瘦得跟柴火似的……”

陶小霜愣愣道:“所以——宋家人都饿死在里面呢?不、不、不!我姐和我姑他们不住这!”说着,她紧张地拉住毕家宝的袖子。

毕家宝咬着牙,恨声道:“那天是端午啊!哪家哪户不在一起吃饭啊!他们选那天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陶小霜松开手,是呀,逢年过节时宋家人总是会先去教堂然后一起吃饭的……

陶小霜颓然低头,自语道:“只比宋诗多活了3年,这就是宋家人的命吗!”

这时,毕家宝声音又弱了:“小姨,要不你去阴间再找找吧……我是那天去上工,才躲过封锁的,要知道有这事,我肯定得告诉大家的……这事真不怪我呀!”

“我家里人埋在哪?”

毕家宝声音颤抖:“信洋教的都埋在洋教堂后面的墓地里了。”

“是小玛利亚教堂吗?”

“我不知道……那年我才11岁,确实不知道呀!”说到这毕家宝都要哭了。

看来毕家宝确实是不知道,陶小霜就抬头去看眼前这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可不管怎么看,她都无法把这个身材壮实的大叔和梦里那个刚到宋诗腰际的瘦小男孩联系起来,她苦笑道:“家宝,你还是这么怕鬼……放心,以后小姨不会再来找你了。”

说完,陶小霜勉强对着毕家宝扯了扯嘴角,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了仓库。

毕家宝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小姨,你在下面见到我阿姑一家了吗?他们好吗?”

毕家宝的阿姑就是宋家的二房东张太太,一个十分精明的上海女人。战乱里能收留毕家宝住在家里可是她常挂在嘴边的‘善心’,至于这远房侄子的吃喝大都得靠小孩自己去挣——显然张太太找的那份傍晚搬河沙的童工活救了小家宝一命。过去了这些年,毕家宝似乎还掂记着他的阿姑。

陶小霜停在仓库外,满眶的眼泪让她视线模糊,她抽着气大声说:“家宝,大家都很好!你放心吧,以后只管好好过日……”

说话时陶小霜的眼泪成串从下巴往地上滴。话未完,她已泣不成声。咬着牙用手背一抹眼睛,她埋头冲出了大华里。

……

陶小霜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生离死别。

因为,还未出生她就经历了一次死别——做海员的陶爸遭遇船难尸骨无存的走了,从此爸爸对她来说就是一本照片集和村外土坡上的坟茔。

在她6岁半时,又经历一次死别——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病死了。病床前母亲的第一次出现伴随着激烈的争吵。然后,在那一年的隆冬,她开始寄住在同寿里的二舅家,而母亲程谷霞每星期会来同寿里一两次。

几乎每次的来访,程谷霞都不是一个人,丈夫高四海和她形影不离,夫妻俩总爱带女儿高椿同来,有时也会带来儿子高湛。很多次不愉快的经历后,刚有了妈妈的陶小霜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拥有曾梦到过无数次的那个妈妈,真实的妈妈是高家兄妹的妈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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