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k,是疙瘩。”

“那就两张疙瘩,可以钓起来了。”

“嘿。”老太太一乐,“这孩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啊。”

“陈靖。”

“对对,瞧我这记性!”她放下牌转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瞅了一遍,“嗯,不错。”

不错?

“孩子,那大门板后面可有什么东西吗。”她一指。

陈靖愣了:“有,有个浅蓝色的影子。”

“多大,什么模样。”

“半个桌面大,模样变来变去的,停下是个球形,爬起来是个长条。”

“这样啊。”老太太搓了搓膝盖,“那就叫青闽。”

“啊?”

“浅蓝就是青,门上一条虫,可不就是闽吗。青闽。”

“这……”

“嫌不好听?你来起一个。”

“不是……”

吱呀,一个医生推门进来。

又转身:“这门怎么老嘎嘎响的,真重,铰链该滴油了吧。”

老太太瞄向陈靖窃窃一笑。

医生拿起水杯回办公室了,陈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出手,在半空悬了很久,终于将那东西拂下来。

再试那门,果真不响了。

“青闽怕油味儿,滴了油就该跑了,那二傻子还以为是铰链的毛病呢。”老太太笑得贼。

“这——!”陈靖此时的表情更像个二傻子,“我以为——!”

“你以为那都是神经错乱的幻觉,是不是?”老太太乐,“见到那些物件哪能精神病啊!根本就是你有悟性,有灵气,心眼开了。”

“您也能看见那东西!”

“哪儿啊,老太婆我可没那能耐。”

“那您怎么知道……”

“下棋时你就老往大门那瞅,难道是瞅那挂历上的鹦鹉不成?”

陈靖失望地哦了声,一细想,心情却好了不少。

回到病房一打听,她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老太太姓余,人称老太君,年轻时是纺织总厂的工会骨干,做事风风火火,组织活动是把好手,裹粽子,猜灯谜,每回节日厂里都热热闹闹的。可是等她上了年纪,却渐渐弄出些幺蛾子来,偏偏老职工还就爱跟着她瞎折腾,有回中元节,几百号人跑到大街上搞什么“普度”,结果闹大了,政府眼看苗头不对赶紧取缔,她儿子前后托了几层关系才没给她判刑,说是脑子有病送到这儿来了。

从那次起,陈靖无事便会去活动室转转。

每回都给老爷子逮着下棋,每回都眼看着他被男护士七手八脚架出去,偶尔碰到了老太君便天南海北地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祖孙在唠家常。

“孩子,你不能总呆在这儿。”有一次老太太说,“跟家里服个软,叫他们接你出去吧。”

陈靖低下眼睛。

“且不说天天闷在屋里,光是那些药都能把你吃傻了。”她叹口气,“就见天跟你下棋那老王头,他从前可是棋协的,外号王大将,杀遍省城无敌手,今天却连个娃儿也赢不了。唉,作孽啊。”

陈靖沉默了。

倘若出去今后要怎样呢,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那天,秦梦明明在湖边,丁隶还跟她说过话,可他事后为什么不承认?

他终于摇了摇头:“我没地方可去。”

老太太不以为然:“你是天地为家的心性,死不了的。”

“老太君,您高看我了。”

“胡扯,老太婆我看人可准呢!你打小书念得多,有见地,遇事知道该怎么去想,只是现在年纪轻、历练浅,没融到骨子里,等时间久了,豁达淡泊的心性就该显出来了,到那时再看,天大地大,哪儿都不能牵绊住你,哪儿也都是你的容身处喽!”

那夜,陈靖望着天花板久久没睡。

九九数到第六九,转眼是除夕,爆竹遍地,烟花漫天。

“36床陈靖,收拾一下,有家属来接。”

他情绪复杂地穿过走廊,见病区的铁门外站着一脸沉重的二叔:

“爷爷叫你回家,见最后一面。”

一世堂堂正正的老傲骨卧在病榻上。

二叔催他上前,奶奶挪了挪位置,陈靖站到床边。

眼皮浮肿,面色灰紫,陈靖没发出一点声音,陈世正却像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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